1985年，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同年，作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届国际法硕士研究生从中山大学毕业，组织上分配我从事中国“复关”和加入世贸组织的工作，从而见证了我国改革开放的一些历史进程。本文谨回忆在谈判筹建WTO过程中，我国坚持主张WTO不应成为联合国专门机构的一件事情。
1994年，一百多个国家在日内瓦进行的“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进入最后阶段，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世界贸易组织（WTO)。各国代表都在考虑和讨论一个重要的法律问题和现实问题：即将成立的WTO应该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国际组织，与联合国系统应该是什么关系？为此，WTO筹备委员会专门成立了一个体制分委会，来磋商和决定有关WTO法律体制方面的问题。
我当时在中国常驻日内瓦联合国代表团任外交官一秘，是关贸/世贸组负责人。多边贸易谈判涉及大量工作和议题，每个同事都承担了多项分工。我的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参加体制分委会的谈判和磋商工作。
关贸总协定（GATT）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与国际货币基金和世界银行并称为国际经济的三大支柱，但它们的法律地位却截然不同。国际货币基金和世界银行是联合国的专门机构（Specialized Agency)，在法律上属于联合国体系。而关贸总协定从1948年起，始终是一项“临时适用”的国际多边协定。由于《哈瓦那宪章》未能最终生效，当初各国拟议的国际贸易组织（ITO）流产而未能建立。关贸总协定虽然发挥了国际贸易机构的大部分职能，但它始终不是正式的国际组织，在半个世纪时间里一直置身联合国系统的专门机构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关贸总协定在国际组织中一直没有“正式户口”，当此GATT转变为WTO之际，各国代表就有必要考虑在法律上给WTO一个确定的“户口”。
在体制分委会的讨论和磋商中，各国代表大致分为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WTO应该纳入联合国系统，成为联合国的专门机构，甚至还有人认为，WTO成立后应取消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成为国际贸易领域唯一的国际组织；另一种意见则认为，WTO由GATT演变而来，在法律体制上仍然保持其独特性（uniqueness)。因此，WTO虽然根据协议将成为正式的国际组织，但仍应在联合国系统之外保持其独特性。
中国代表团内部对于WTO与联合国关系的问题也作了深入的研究，甚至比其他国家的代表对此问题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和重视。这是由于我国在WTO中的特殊地位所决定的。一次，中国代表团副代表唐玉峰对我说：“如果WTO成为联合国专门机构，台湾怎么办？台湾会不会借机进入联合国机构？”这不仅是一个法律问题，而且是一个敏感的重大政治问题。我们代表团内部经过研究认为：WTO不应成为联合国专门机构。对于可能发生的这种情况必须坚决阻止。我方主要考虑以下三方面的因素：
（一）WTO体制上保持了历史遗留的独特性质，这种性质在“乌拉圭回合”多边贸易谈判之后并未改变。其中一个独特之处是，参加的成员不仅有主权国家，而且允许单独关税区（如香港）成为成员。
（二）联合国贸发会议在促进发展中国家的贸易与发展方面起过积极作用。WTO不纳入联合国体系，有利于UNCTAD继续发挥作用。在现存格局下，我国作为UNCTAD的四方之一，可以继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三）最为重要的是，我国在WTO存在着“一国四席”的特殊情况。当时，作为中国一个单独关税区的台湾正在谈判，将按照“我先台后”的顺序先后加入WTO，而香港和澳门将按照协议规定由GATT缔约方转变为WTO成员。因此，在WTO将出现中国“一国四席”的局面。如果WTO纳入联合国系统，成为联合国的专门机构，那么将会造成台独势力在联合国系统内制造“一中一台”的可乘之机。
外交工作的经验告诉我们，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一着失手，将造成连锁反应，后果将是严重的。WTO是否成为联合国专门机构的问题，对于中国来说，已不仅仅是一个国际组织的法律体制问题，而且是关系到国家统一、防止台独的政治问题。这一点，中国在WTO内“一国四席”的地位是独特的，没有其他类似国家能站出来为我们说话，只有我们自己站出来维护本国的利益。
当年11月3日下午，按照日程表，WTO筹备委员会体制分委会举行会议，地点在关贸大楼二层的一个会议厅。我到场后，注意到会议讨论的主题是WTO与UNCTAD的关系问题，而且还意外地看到关贸总协定总干事萨瑟兰先生也坐在主席台上，而通常总干事是不出席一个分委会会议的。这大概暗示了这次会议议题的重要性吧。
会议由体制分委会主席科萨瓦帕尼先生主持，各参加国代表都先后举牌发言，表明本国的立场观点。
在紧迫的会议进程下，已不可能在会下按部就班地准备发言稿，我于是迅速整理一下思路，根据国内和代表团对此议题的具体方案，开始准备中方发言。由于我在日内瓦既从事过UNCTAD的工作，也进行过WTO谈判，对两方面的情况都比较熟悉，因此能够沉着应对。我赶写了个发言要点，然后依惯例举牌要求发言。
当会议主席把发言机会给中国代表时，我即席用英语（会议的工作语言为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阐述了中方的立场观点：
“一，关于WTO与UNCTAD的关系，中方认为，WTO与UNCTAD在规范国际经贸关系方面有不同的职能。它们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They are interrelated and interacted with each other)。WTO作为多边贸易规则制定和货物贸易、服务贸易的谈判场所，具有独特的法律契约性质；同样，UNCTAD作为联合国促进发展中国家贸易和发展的机构，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二者应该发挥各自的职能，侧重各自的重点，共同协调运作。
二，WTO是从GATT转变而来，具有自身独特的法律约束力，独特的职能，独特的成员资格，因此不宜作为联合国的专门机构。”
也许是各国代表对于来自中国的声音感到有些新意，会场显得十分安静。由于中国的席位在靠近主席台的前排，发言时可以清楚地看到总干事萨瑟兰面露微笑，暗暗颔首。我发言之后，接着又有几个发展中国家代表发言，大部分都表示赞同中方的观点。
这次会议之后，WTO不属于联合国专门机构，这一关系就基本确定下来。历史证明，WTO按照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的意愿确定了自身的独特地位。
近日，得悉台湾民进党当局企图以“观察员”身份挤进世界卫生组织（WHO，属于联合国专门机构）再次被挫败，有感而作此文，以庆党百年，祖国必将统一。（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退休干部--王毅）
